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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放军艺术学院傅抱石与李可染的对比研究, Story 5



      笔墨的厚重,不来自于手臂的使劲或者墨色的浓黑,而在于用笔落墨的简捷、确切、中肯、到位,此理需明。况周颐在《蕙风词话》中论作词标举出“三要”,即“重、拙、大”,借用来研讨绘画艺术,更有意趣。重,即沉着凝重;拙,即郁勃朴拙;大,即境界广大。李可染与傅抱石的笔墨,可以说都有这“三要”。厚重与沉稳,以画面气息的简净渊雅为物质基础和视觉因素。用笔毛糙油滑,致使画面气息浮躁流俗,清末画家中不乏画手,然多气格不高,此为病根之一。颜真卿所谓“屋漏痕”,正是道出用笔的凝静与圆融、厚重之意。“纸犹石也,笔犹钻(錾)也,指犹锤也” ,“古人必逐步顿挫,不使率然径去,是行处皆留也”(包世臣《艺舟双楫》),锋一着纸,即需转换受力方向,笔得势则锋得力,行处皆留,留处皆行,这般感受,如果没有笔墨实践中的悉心揣摩,是难以明白的。

       李可染用笔缓慢,是老辣;傅抱石用笔迅捷,也是老辣。用笔迅速、快捷,不等于浮躁、油滑,而用笔的缓慢、稳重,也不等于迟滞、臃肿。中国画讲究以书入画,横空而过,极有质感。“笔墨相得则气韵生。”有笔有墨,劲挺而含蓄,同时也有着时间与空间性的意味与暗示。线,虽然是瞬间的一挥而就,却有着永恒的动感与张力。线条质感的极致,在于透露出生命般的活力。大量的笔墨实践,就是要获得这种不温不火、刚柔相济的感受;或者老笔纷披,或者润笔掩映,惟识者能妙悟毫端理趣。“落笔细虽似乎嫩,然有极老笔气,出于自然;落笔粗虽近于老,然有极嫩笔气,故为苍劲者,难逃识者一看。”[vii]笔墨的有“老”“嫩”,还有天成的与做作的,这是笔墨的微妙体验。“贵下笔老重,所以救轻靡病也。然一味苍辣,又是因药发病。要使秀处如铁,嫩处如金,方为用笔之妙。”“老重”与“轻靡”之分别,微妙之间,过犹不及。

       用笔的油滑,不等于流畅;笔墨构图的臃塞,不等于丰富。线条的由技而进道,是一个艰苦的过程。用笔若疾却涩,含蓄、厚重、朴拙,一如严沧浪论诗词所谓“语忌直,意忌浅,脉忌露,味忌短,音韵忌散缓,亦忌迫促”、“一曰优游不迫,二曰沉着痛快”[ix]。“沉着痛快”四字,为论书者所特重,“沉着”与“痛快”,须辨证施用,不可偏执,诚如丰坊《书诀》所谓“沉着而不痛快,则肥浊而风韵不足;痛快而不沉着,则潦草而法度荡然”。繁芜而油滑的笔墨,与简净而塌实的笔墨,相去甚远。西人如波洛克的“滴墨舞”式的滴色主义和行动绘画,号称把握了这些艺术运动的含义,已使艺术领域出现了一种“酒神节狂欢仪式”,“使滴洒和泼倒颜料成了表现心醉神迷境界的迹象”,自由是自由了,但与中国书法中以文字书写意义为依托的、蕴涵了无穷意象的、“沉着痛快”的线条岂可同年而语?中国画的一根线条,既出,则不可更动,而一切一切都涵蕴其中,——这,绝不同于西洋油画的技法,可以涂改、修饰,只靠最后的整体感觉来传达。傅抱石下笔快,疏忽而定,但每根线条乃至纤细的划痕都已不可更改移易;李可染下笔慢,稳扎稳打,但笔也决不可以狐疑踌躇,墨也不是涂抹不清。

       从线条的运行速度比较而言,傅抱石更为感性,李可染更为理性。“画受墨,墨受笔,笔受腕,腕受心”,用笔流畅,略无迟疑,石涛指出“腕活”的重要性。客观而言,傅抱石与李可染的用腕之法是有所区别的,但最终都实现了笔墨的氤氲,除了技法的修炼,无疑都最后归乎于他们各自的心性。莱辛盛赞古希腊人的造型,“在一切激情之下”仍表现出一种“伟大而沉静”的心灵[xii]。可贵的是,傅抱石与李可染所表现的风格虽然差异甚大,但都在画面上传达一股沉静之气。这种沉静,具有着与古希腊雕刻同样的审美特征和艺术魅力。从通篇的简净、和静、肃穆、空寂的气息上,可以感受到一种动态的和谐。真情中的规范,是艺术的规范;规范中的真情,才是艺术的真情。我们从他们的作品中,都可以透视笔墨迹象来明显看到创作时的一切激情,快乐地驾驭着笔墨,在纸上制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世界。
(责任编辑:解放军艺术学院)